雷曼兄弟破产案终于可以盖棺定论了。责任者或将受到法律的制裁，渎职者则会受到监管机构和公众的拷问。

　　据美国媒体3月22日报道，已破产的雷曼兄弟首席执行官迪克·福尔德和相关监管机构负责人，将于4月出席一场调查该投行倒闭的国会听证会。对于已经纠缠于多起诉讼的雷曼，再多一起似乎没有太大的利害关系了。

　　不过直接剖析这一事件的一篇终极报告却再次揭开了华尔街的“伤疤”。华尔街的一位资深高管愤怒地说，“读罢这份报告，我几乎呕吐，它让我对这个行业感到恶心。”而负责雷曼破产案的法官詹姆斯·佩克则痛快地说：“真过瘾，比读一本畅销书还痛快。”

　　一年前，美国法庭任命安东·沃卢克斯彻底调查雷曼在2008年9月倒闭的原因，以防再有类似的巨额破产案发生。于是，沃卢克斯深入到这个庞大的巨人内部，考察雷曼的每一个运行轨迹，没有放过导致破产的任何蛛丝马迹。

　　调查报告指出，雷曼涉嫌通过粉饰资产负债表，从而误导投资者、评级机构等。其中揭示的内幕更令人咋舌，如2008年第二季度雷曼曾表示公司短期流动性资金达到450亿美元之巨，而实际上还不到区区20亿美元。

　　3月初，美国财政部前部长亨利·保尔森回忆了雷曼破产前的紧急48小时，将雷曼的破产归罪于英国政府：在最后关头，英国拒绝批准巴克莱收购即将倒闭的雷曼兄弟。他写道，自己在得知交易告吹时脱口而出：“我们被英国人耍了。”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雷曼破产岂能归咎于英国政府搪塞了事。更何况行走于被形容为是赌场的华尔街，一步走错，其后果或将是百年基业毁于一旦。

　　逆流而上

　　迪克·福尔德，堪称雷曼兄弟的长老。1994年，他临危受命，出任首席执行官。在福尔德的铁腕统治下，雷曼兄弟不仅再次起死回生，而且重回华尔街的顶尖行列。

　　“9·11”事件让雷曼兄弟再次上演了一出劫后余生的好戏。福尔德也因此被视为“华尔街的英雄”，而雷曼又一次因遭遇危机而屹立不倒，被纽约大学金融系教授罗伊·史密斯形容为“一只有19条命的猫”。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在2200页长的报告中，沃卢克斯写道：“雷曼高管的行为，从严重的判断失误，到足以对其提起控告的操纵资产负债表，都加重了该公司的潦倒。”

　　2006年，雷曼管理委员会和董事会提出新的扩张策略，公司将业务集中在高风险、高利润的——商业房地产、杠杆贷款、私募股权投资等领域，并将公司的风险承受上限提高至原来的两倍。这一项战略由公司CEO迪克·福尔德、COO约瑟夫·格雷戈里、投行业务全球负责人休·麦基等经多次讨论后向董事会提出。

       不久，新战略在公司内部铺开。2006年6月，雷曼的战略合作、资本投资以及风险部门主管大卫·戈德法伯提出，公司要实现13%的盈利增长，“为了支撑这一增长目标，雷曼正加速增加负债，总资本金和风险偏好——每一项的增长都要达到15%”。

　　与竞争对手减负收缩相比，雷曼显然是逆流而行。此时次贷危机的风声已经渐紧。次贷的拖欠率从2004-2005年的10%上升到2006年底的13%。自2006年中期达到顶点后，房价开始迅速下滑，一些房地产公司陆续退出这一市场。

　　雷曼逆势而行显得匪夷所思。不过在迪克·福尔德看来自有道理。他曾表示，其他的银行都在通过资产负债表来增加资本投资，这些业务在繁荣的经济环境下，赚得盆满钵满，雷曼已经错过了一次重要机会。更何况，雷曼独有的商业信条让他们相信，次贷危机不会蔓延，即便已有一些房地产机构倒下，但这只是洗牌的开始，雷曼可以借机占有优势地位。雷曼称这种战略为“反周期发展战略”，在以往的危机中，雷曼屡试不爽。

　　进入2007年春，次贷危机开始第一次大规模显示其破坏力，3月13日，美国房地产市场的沉疴第一次引发了股市的恐慌，道琼斯指数下跌了242.7点。

　　此时的雷曼凭借对“反周期增长战略”的信念，继续推行风险投资计划。尽管它开始有意识地减少住宅房地产按揭贷款，但是其缩减幅度远远小于竞争对手。同年5月，雷曼收购Archstone-Smith房地产投资信托基金，其用于收购的贷款多达23亿美元，单是这笔交易就使雷曼超出上调后的风险承受上限。雷曼的风险投资战略一举跃上巅峰。

　　此间，迪克·福尔德等雷曼高管进一步消解了风险测评部门的掣肘，为大胆的投资扫除障碍。公司前首席风险官马德林·安东西、固定收益部门主管迈克尔·格尔本德都对增加非流动性资产表示质疑，最后落得被开除的下场。

        安东·沃卢克斯在他的调查报告中不无遗憾地写道：“在经济衰退、次贷危机肆虐的时期，当其他的竞争对手都在化解风险时，雷曼却成功地提高了自身风险。”

　　公司CEO迪克·福尔德不得不承认，他低估了次贷危机的破坏性，也没有料到它会大面积地感染雷曼的其他业务。雷曼彻底失算了。

　　黔驴技穷

　　2007年下半年，次贷风暴骤然加紧了步伐，雷曼很快发现手中的房地产资产既不容易脱手，也难以作为贷款抵押物。公司已深深地陷入了流动性差的资产泥沼。

　　事实上，雷曼这时要面临一场新的危机：在遭遇2007年3月第一次次贷恐慌后，评级机构纷纷将目光投向投资银行的业务，要求降低公司的杠杆率（即公司资产负债表上的风险与资产之比）。如果不能降低杠杆率将导致评级下降，这会对公司的资本产生严重的负面影响。

　　这时，雷曼高层也感受到了降低公司季度、年度杠杆率的压力。其CEO福尔德在公司的一个内部邮件里提到：“降低杠杆率对公司的再融资、赢回市场、借贷者和投资者的信心非常重要。”

　　骑虎难下的雷曼似乎已经到了黔驴技穷的境地，降低杠杆率并没有太多方法可供选择。在经济低迷下，通过出售公司的资产以降低杠杆率，这一做法并不理想。因为从2007年下半年开始，雷曼资产的流动性变差，除非打折销售，否则难以出手。但这样一来，公司不仅要承受损失，还会引起业界怀疑资产负债表上的非流动性资产还有“水分”，从而进一步恶化投资者的信心。

　　正是在这种背景下，“回购105/108”登上雷曼的舞台。什么是“回购105/108”？即：用价值105美元的固定收益类资产，或者108美元的权益类资产，作为抵押向交易对手借入100美元现金，并承诺日后再将这些资产回购的做法，简称“回购105”。所融得的短期资金用于偿还公司的其它债务，从而使资产与负债双降，待报告期过后，再迅速“回购”之前“卖出”的资产并支付高额利息。

　　在2007年的早期文件中，雷曼信心满满地认为，“回购105是一种在当前的经济情形下降低资产负债表和杠杆率的有效途径”。同时还写道，迅速退出房地产市场可能会导致巨大损失，同时公司也将承担重大的声誉风险，而回购105可以帮助我们避免这些问题，同时降低杠杆率。

　　在使用“回购105/108”之初，雷曼颇为谨慎，公司高管设定了在特定日期使用“回购105”交易降低负债表的限额。2006年第二季度，雷曼使用“回购105/108”的额度是220亿美元。

        　事实上，随着经济环境恶化，雷曼不断地超越这一“回购105”的限额。进入2007年下半年，只要业界关注雷曼的杠杆率时，公司便在每个季度结束时超额使用“回购105”。

　　沃卢克斯在调查报告中指出，雷曼在2007年第四季度做了386亿美元的回购105交易，此举令雷曼2007年年报中的净杠杆比率由17.8下降1.7至16.1。接下来的2008年第一和第二季度，雷曼加大回购105交易，交易额高达491亿美元和503.8亿美元，分别使净杠杆比率下降1.9和1.8。

　　除了打破限额，雷曼越来越频繁地依赖“回购105/108”降低杠杆率。公司资深首席运营长巴特·迈克达德哀叹：“我认为我们染上了毒品（回购105）。”

　　2008年5月21日，即在雷曼公布2008年第二季度财报的前10天，一位流动资产部负责人在回答同事的提问——“你觉得30亿美元的回购105金额够了吗？”——中指出：“你能用多少就用多少。”

　　2200页的调查报告指出，有确凿的证据可以证明，雷曼CEO迪克·福尔德没有披露回购105交易“实属粗心，并违反了受托人职责”。

　　山穷水尽

　　次贷风暴摧枯拉朽般地扫荡着美国，“绝境”的恐慌感已经在雷曼内部蔓延。顿时，华尔街一片风声鹤唳。2008年3月16日，华尔街著名银行贝尔斯登落下了帷幕，业界在嘀咕，谁将下一个倒下？

　　从2008年3月底开始，CNBC电视台对雷曼开始了特殊“关照”：以雷曼兄弟会否成为“下一个贝尔斯登”为主题，每天黄金时间进行专题报道。整整两个月，《下一个是谁？》的专题占据着CNBC屏幕，而雷曼则是每天跳跃在屏幕上的头号主角。

　　“去他妈的贝尔斯登！”在雷曼的交易大厅里，每一个交易员愤怒又无奈地皱起眉头。

　　雷曼CEO福尔德又一次来到媒体面前试图证明：“雷曼不是贝尔斯登！”福尔德振振有词，信心十足：“首先，贝尔斯登倒台以前，雷曼就拥有340亿美元短期流动性资产，是贝尔斯登的两倍；随后雷曼又将短期流动性资产提高至450亿美元。”

　　6月12日，雷曼公布，预计公司2008年第二季度将有28亿美元亏损。同一天，福尔德对雷曼的管理层大动干戈。对公司主席和CFO等都进行了调整，企图以此向华尔街证明，雷曼正在行动。

        无奈，在不顾风险的投资与挣扎中，雷曼耗尽了业界对它的信心。次日，美联储副主席唐纳德·科恩断定，问题不是雷曼会不会倒闭，而是什么时候倒闭。

　　在最后的日子里，美联储暧昧不清的态度让雷曼备受煎熬。2008年7月，美国财政部部长亨利·保尔森称，雷曼可能不会获得联邦救助资金。但迪克·福尔德竟然理解为，虽然保尔森没有承诺联邦会救助雷曼，也没有完全排除这种可能性。雷曼的高管亨利·考夫曼甚至提出“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策略，在9月15日公布公司的财产状况，让当局看到破产或将导致的危害，从而迫使美联储做出相应的行动。

　　进入9月10日，雷曼的状况更是雪上加霜。10日，信用评级机构穆迪宣称，如果雷曼不能在短期内找到一个很强的战略投资合作伙伴，穆迪将大幅降低雷曼的信用评级，从目前的A2降为BBB级。

　　最后生死攸关的时刻，雷曼的清算银行兼最大债权方摩根大通冻结了雷曼的账户以及电脑交易系统，致使雷曼经纪业务全线瘫痪，要求追加50亿美元的抵押资产。经过谈判，雷曼同意立即增加30亿美元的抵押资产。但这也将雷曼短期的可流动性资产从450亿美元下降为300亿美元。花旗集团也调整向雷曼兄弟提供抵押贷款的协议条款，进一步降低后者的流动性资产。

　　亨利·保尔森曾指出，雷曼获救只有两条途径，被收购或政府救助。然而，最后一根稻草雷曼也没抓住。由于英国金融监管局的干涉，巴克莱银行放弃收购雷曼。

　　对于政府救助，亨利·保尔森则在回忆录中华丽地说道：“我曾准备好了支持政府的决定，帮助雷曼兄弟免遭破产结局。然而，意识到雷曼兄弟的资产问题可能让纳税人承担巨大的损失后，我选择了放弃。”

　　9月14日，美联储对雷曼CEO福尔德下了最后通牒——“雷曼必须在9月14日晚11点59分之前，也就是在星期一市场开盘之前，完成破产保护申请”。

　　呼啦啦大厦倾，往日的勤勉、劫后余生、飞黄腾达、树倒猢狲散、落井下石……一切都成为过眼云烟。

　　雷曼的幽灵

　　雷曼倒下了，不过在这份沉甸甸的2200页报告中，雷曼的幽灵一直纠缠着美国证监机构和审核制度。

　　沃卢克斯称：“无论是在对举报人指控雷曼使用回购105的调查中，还是在雷曼财务报表的审计方面，都有理由认为安永——华尔街审计公司——未能达到专业标准。”

　　调查报告指出，安永的审计师“没有对未披露的500亿美元临时性表外交易采取任何行动，提出质疑或异议”。尤其是，2008年第二季度末，雷曼的一位高管马修·李曾向安永透露雷曼使用回购105修改负债表的情况。但安永在随后与雷曼审计委员会和内部审计的多次会议中，从未提及这一问题。

　　安永回应则是：“雷曼的破产发生于2008年9月，是金融市场中一系列不可预见的不利因素所致。安永对雷曼的最后一次审计截至2007年11月30日的2007财年。雷曼2007财年的财务报表公允且符合通用会计准则GAAP。”

        尽管安永对此百般推脱，不过业界也指出了审核行业存在的问题。《纽约时报》评论道，目前会计员的薪酬主要由客户公司负责，这就相当于让买房者完全信赖房产中介。一个更好的体系或是，审核员直接由监管机构雇佣，以避免当问题发生时，审核机构与客户沆瀣一气。

　　雷曼的问题也引起了业界对证券管理委员会（SEC）和美联储关于华尔街银行监管力度的怀疑。当贝尔斯登银行倒闭后，美联储和SEC立即“派兵”进驻雷曼总部，他们可以毫无障碍地获得雷曼的账本，但却没有发现它的“会计花招”。

　　议员泰德·考夫曼表示：“我认为雷曼的案例只是冰山一角，我们不能相信公布的关于雷曼垮台的细节。”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大多数高管不认为这样的做法是错误的。他们一边公开地谈论回购105，一边谈论着这种交易令人恶心，同时却又认为合法。

　　2009年9月14日，美国总统奥巴马选择在纽约联邦大厅发表演讲，为昔日的华尔街第四大投行举行“周年祭”。奥巴马试图利用雷曼兄弟的故事来说服议员们通过他的金融监管改革计划。他强调，如今，必须进一步推动监管体制的改革，以避免危机再次发生。

　　然而，没有了雷曼的华尔街，其根本特征并未改变：大型银行仍在寻找“富有创意”甚至投机的盈利方式。

　　在《资本主义：一个爱情故事》里，雷曼前副总裁马库·斯赫普特说：“相信我，只要有这东西必然有基于它的衍生物。”或许正如导演迈克·摩尔所说：华尔街的本质就是一个疯狂的赌场，我们允许他们为任何东西下注。问题是，鼓吹加强监管的奥巴马政府，能否约束住华尔街这匹狂野的黑骏马。